凰劫铸骨
焚骨老魔枯爪般的吸力不容抗拒,虞烬如同破败的布偶被拖向通道深处。滚烫的黑石地面烙烤着皮肉,硫磺与骨粉的混合气味呛得她几欲窒息,深处传来的敲打声与哀嚎越来越近,像无数冤魂在耳畔尖啸。
通道尽头豁然开朗,景象却比想象中更加骇人。
这是一片巨大的地下溶洞,穹顶倒悬着无数尖锐的黑色晶簇,流淌着暗红色的脉络。洞窟中央,是一个深陷的巨大熔池,里面翻滚着粘稠、冒着巨大气泡的暗红色岩浆,散发出灼人热浪。
熔池边缘,矗立着数座由不知名黑铁铸造的狰狞熔炉,炉口喷吐着幽蓝色的魔焰,发出沉闷的咆哮。炉壁上连接着粗大的锁链,另一端没入熔池边缘的阴影里,偶尔传来沉重的拖曳声和低沉的痛苦呜咽。
洞窟内并非只有熔炉。四周散落着各种恐怖的“工具”:巨大的铁砧上沾满暗褐色污渍,旁边堆放着各种形态怪异的兽骨、矿石,甚至还有几具残破不堪、散发着魔气的骸骨。墙壁上挂着锈迹斑斑的巨钳、铁钩、骨锯,每一件都透着浓重的血腥与死亡气息。
几个同样佝偻、沉默的身影在熔炉和铁砧间忙碌,动作麻木而熟练。他们是焚骨老魔的“学徒”,气息驳杂,眼神浑浊,如同被高温和血腥磨灭了灵智的工具。
“砰!”虞烬被粗暴地甩在一块冰冷的、刻满符文的黑铁平台上。平台表面残留着深褐色的、擦洗不净的污痕,刺骨的寒意与洞窟的灼热形成诡异反差,让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。
焚骨老魔那张布满疤痕、如同恶鬼般的脸凑近,浑浊锐利的眼睛如同毒蛇的信子,在她身上每一寸伤口、每一丝残留的灵力气息上舔舐。他伸出枯瘦的手指,带着令人作呕的硫磺味,直接戳向虞烬胸口仙骨被活生生剥离的巨大创口!
“唔!”剧痛让虞烬眼前发黑,身体本能地弓起,牙齿死死咬住下唇,尝到了血腥味。
“桀桀桀……”焚骨老魔发出刺耳的笑声,毫不在意她的痛苦,“抽得够狠,够干净!天阙宗那帮伪君子,下手倒是比我们魔修还黑!”他的手指带着一股阴冷的探查力量,粗暴地侵入虞烬残破的经脉,“灵力枯竭,冲突严重,像一团乱麻…还有这讨厌的仙灵之气残留……啧啧,简直是上好的‘废料’!”他的目光最终定格在虞烬紧攥的左手,“不过……这护着你心脉的异宝波动,倒是有点意思……”
他枯爪猛地探出,目标直指虞烬紧握玉铃铛碎片的左手!
虞烬瞳孔骤缩,几乎是本能地将左手死死压在身下,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蜷缩起来。焚骨老魔的手停在半空,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讶异,随即是更浓的兴味和残忍。
“呵,还有点小脾气?也好!”他收回手,似乎暂时放弃了强行夺取的打算,但那探究的目光更加阴冷,“到了老魔我的地盘,是龙也得盘着!火童!”
一个身材矮小、同样穿着破旧皮围裙的少年应声从一座熔炉后跑出。他脸上沾满黑灰,眼神却异常明亮,带着少年人特有的好奇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畏惧,飞快地扫了一眼平台上狼狈不堪的虞烬。
“把这‘炉渣’丢进‘淬骨池’!先用‘蚀骨寒泉’洗洗她身上那股子讨人厌的仙气!泡足三个时辰!少一刻钟,我就把你扔进去补上!”焚骨老魔的声音冷酷无情。
“是……是,师父!”火童一个激灵,不敢怠慢,麻利地解开束缚平台的锁链机关。
咔嚓……咔嚓……
冰冷的黑铁平台载着虞烬,在刺耳的机括声中,缓缓滑向熔池边缘一个相对较小的池子。那池水并非滚烫的岩浆,而是一种粘稠、近乎墨黑的液体,表面氤氲着刺骨的白色寒气,正是焚骨老魔口中的“蚀骨寒泉”。
池水尚未触及,那股仿佛能冻结灵魂的寒意已经让虞烬浑身汗毛倒竖,体内本就冲突剧烈的魔气与残存灵力瞬间如同被投入冰窖的沸油,更加狂暴地冲撞起来!经脉寸寸欲裂的痛苦让她眼前阵阵发黑。
「不能晕过去……绝对不能!」虞烬咬紧牙关,指甲深深陷入掌心,用疼痛刺激自己保持清醒。焚骨窟的恐怖远超想象,在这里失去意识,等同于任人宰割。
噗通!
冰冷的黑水瞬间淹没了她。那并非单纯的寒冷,而是一种带着强烈侵蚀性的阴寒!仿佛有无数细小的冰针,穿透皮肤,刺入骨髓,疯狂地撕扯着她体内残留的、属于天阙宗功法的最后一丝灵力根基,同时也在排斥着那些不受控的魔气。两股力量在她残破的躯壳里被外力强行挤压、碰撞,带来比刀剐凌迟更甚百倍的痛苦!
“呃啊——!”凄厉的惨叫声不受控制地从虞烬喉咙里冲出,在灼热的洞窟中回荡,与熔炉的咆哮、锁链的拖曳声、远处的哀嚎交织在一起,构成焚骨窟最寻常的乐章。
焚骨老魔站在池边,浑浊的眼中毫无波澜,只有一种近乎病态的专注,仿佛在欣赏一件正在被雕琢的“材料”。他粗糙的手指凌空勾勒着,似乎在计算着池水侵蚀的进度和虞烬身体承受的极限。
“师父……”火童看着池水中痛苦挣扎、脸色惨白如纸的虞烬,眼中闪过一丝不忍,小声问道,“她……她好像快撑不住了……这寒泉对仙道根基的侵蚀太霸道了……”
“撑不住?”焚骨老魔冷笑一声,声音如同砂纸摩擦,“撑不住就说明她连当‘炉渣’的资格都没有!尊上送来的东西,要是这么容易就废了,那才叫笑话!”他目光如电,扫过虞烬在寒泉中剧烈颤抖、却始终未曾彻底崩溃的身体,尤其是在她紧攥的左手和胸口位置略作停留,“这女娃子……骨头里都透着股邪性的韧劲儿…还有那护着她的东西……嘿嘿,老魔我倒要看看,是蚀骨寒泉先磨灭她的根基,还是她先被那东西反噬!”
……
熔岩城,焱姬府邸。
翻涌的暗红岩浆在王座旁巨大的熔岩池中起伏,映照着焱姬那张妖娆绝艳却暗藏锋芒的脸庞。她赤着雪白的双足,足尖轻轻点着滚烫的池边晶石,火红纱裙下摆垂落,如同流动的火焰。
一个全身笼罩在暗影中的身影无声无息地跪伏在她脚边,声音低沉而清晰:
“城主,消息已按您吩咐,透露给了‘血屠’座下先锋‘裂爪’。裂爪听闻魔尊得了可能解决‘魔渊之乱’的仙域‘宝贝’,当场就砸了酒坛,咆哮着要去魔宫问个清楚,被手下死死拦住。以血屠那莽夫的性子,最迟明日,必有动作。”
“哦?裂爪?”焱姬红唇勾起一抹玩味的弧度,指尖缠绕着一缕如焰的发丝,“血屠手下那条疯狗?倒是比预料中更沉不住气。很好。”她眼波流转,望向魔宫的方向,“魔宫那边呢?‘焚骨窟’可有什么动静?”
“回城主,焚骨窟守卫森严,属下无法靠近。但据外围观察和收买的低阶杂役描述,今日夜枭确实带回一名重伤女子,直接送入焚骨窟。焚骨老魔似乎……很‘兴奋’。”暗影顿了顿,补充道,“另外,幽瞳大人的‘影卫’在魔宫外围的巡视频率,比平日增加了一倍。”
“兴奋?”焱姬轻笑出声,笑声如银铃,却带着冰冷的嘲弄,“能让那个只对骨头和痛苦感兴趣的老怪物兴奋的‘材料’……看来我们这位仙域圣女,滋味确实不凡呐。”
她美眸中精光一闪,“幽瞳加强了戒备…有意思。看来这‘宝贝’,比我们想的还要烫手。继续盯着,特别是血屠那边的动向。一旦他闹起来……就是我们‘帮忙’的最佳时机。”
“是!”暗影领命,身形如同融入地面的墨迹,悄然消失。
焱姬独自倚在王座上,看着熔岩翻滚,眼中火焰明灭不定。
「玄羲……你究竟在打什么主意?一个半废的仙域圣女,值得你如此大动干戈?还是说……她身上,真藏着能平息‘魔渊之乱’的关键?」她纤长的手指缓缓收紧,「无论是什么,这永烬城的权柄…我焱姬,要定了!」
……
蚀骨寒泉中,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。
每一息都如同一个世纪般漫长。极致的阴寒与体内力量冲突带来的撕裂感,不断冲击着虞烬意识的堤坝。她感觉自己的灵魂都在被冻结、被撕碎。
「撑住……虞烬……撑住!」
「不能放弃……血仇未报…玄羲……」
前世血阵中师尊重光真人冷漠绝情的脸、苏挽月得意而伪善的眼神、执法长老厉沧溟铁面无私的追捕、戒律堂首座邢无锋冰冷的长剑…一幕幕在她濒临崩溃的意识中闪现,如同烧红的烙铁,狠狠烫在灵魂深处!
恨!焚天之恨!
这恨意竟成了对抗无边痛苦的唯一燃料,点燃了她濒临熄灭的魂火!
同时,胸口紧贴的玉铃铛碎片,在寒泉的极致侵蚀和虞烬强烈恨意的双重刺激下,竟再次传来一阵奇异的悸动!这一次,不再是微澜,而是一股微弱却异常坚韧的暖流,如同寒夜中的一点星火,艰难地穿透冰冷的池水,缓缓渗入她的心脉。
这股暖流极其微弱,无法缓解身体的痛苦,却像一根坚韧的丝线,牢牢地系住了她即将飘散的意识,让她在无边的痛苦汪洋中,始终保留着一丝清醒的锚点。
更让虞烬心神剧震的是,当这股暖流出现时,她仿佛在无边的寒冷与剧痛中,极其短暂地捕捉到了一丝……来自头顶上方、那巍峨魔宫深处的、浩瀚如渊的冰冷意志的“注视”!
那“注视”并非针对她的痛苦,更像是对玉铃铛碎片异动的一种……本能的、高高在上的感应?
「玄羲……是你在看吗?」虞烬在灵魂的嘶吼中质问,「看着我在你的‘安排’下,在这炼狱里挣扎?!」
焚骨老魔一直站在池边,浑浊的双眼如同最精密的仪器,死死盯着池水中虞烬的变化。当那丝微弱暖流出现,以及虞烬体内力量冲突因恨意和碎片异动而产生极其细微的、不同于纯粹崩溃的奇异震荡时,他布满疤痕的脸上,第一次露出了极其凝重和狂热的复杂神色。
“咦?!”他猛地向前一步,枯瘦的手指几乎要探入池中,“这股波动…不是纯粹的仙灵之力……也不是魔气……更不是寒泉的蚀骨之力……是那碎片!它在抵抗,在……调和?不,是强行压制冲突,强行维系生机!”
他浑浊的眼睛爆发出骇人的精光,如同发现了稀世珍宝,“好诡异的宝贝!好诡异的‘材料’!桀桀桀……尊上啊尊上,你这次送来的,哪里是‘炉渣’,分明是块裹着泥壳的‘混沌元晶’!老魔我…捡到宝了!”
他猛地转头,对一旁战战兢兢的火童厉声喝道:“时辰差不多了!把她捞出来!准备‘引魔炉’!老魔我要亲自给她‘松骨’,看看这宝贝下面,到底藏着什么玩意儿!”
冰冷的铁链再次绞动,虞烬如同从寒冰地狱中被拖拽出来,浑身挂满粘稠的墨黑寒泉,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,牙齿咯咯作响,连意识都因极致的温度转换而有些模糊。
但她的右手,依旧死死地、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地,攥着胸口的衣襟,护着那枚带来痛苦也维系着她一线生机的玉铃铛碎片。
火童和另一名学徒费力地将她架起,拖向洞窟内一座最为巨大、炉口幽蓝魔焰喷涌得最为狂暴的狰狞熔炉——引魔炉。炉口下方,是一个布满尖刺和凹槽的暗红色石台。
焚骨老魔舔了舔干裂的嘴唇,眼中闪烁着残忍而兴奋的光芒,拿起了一把边缘带着细密锯齿、闪烁着寒光的奇异骨刀。
真正的“铸骨”,或者说,真正的炼狱折磨,才刚刚开始。
虞烬被粗暴地按在冰冷的石台上,尖刺硌着伤口,带来新的剧痛。她艰难地抬起沉重的眼皮,模糊的视线中,是焚骨老魔那张逼近的、如同恶鬼般的狞笑的脸,以及那把散发着不祥气息的骨刀。
「来吧……」她心中只剩下这一个念头,如同最坚硬的磐石,「看是你这炼狱的炉火更烈…还是我的恨与不甘……烧得更旺!」
焚骨窟深处,幽蓝的魔焰疯狂跳跃,将石台上那道单薄却挺直不肯彻底弯折的身影,映照得如同浴火的残凰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