凰劫铸骨
这微凉的触感,如同绝望深渊里垂下的一根蛛丝。虞烬被剧痛和恨意焚烧得几乎涣散的神魂,被这冰冷的刺激猛地拽回一丝清明。她甚至来不及思考这枚本该在玄羲手中的玉铃铛,为何会出现在这血腥的阵台之上!
几乎是本能,她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,指尖狠狠扣住那微凉的弧度!
就在她指尖用力的刹那——
“嗡……”
一声极其轻微、仿佛来自灵魂深处的嗡鸣响起。并非耳闻,而是直接震颤在她濒临破碎的神魂核心!这嗡鸣带着一种奇异的、安抚灵魂的力量,瞬间抵消了厉沧溟玄铁锁链带来的部分镇压之力。
与此同时,血阵核心处,重光真人手中那柄正引导着最后剥离的月华玉刀,猛地一颤!刀尖流淌的清辉骤然紊乱了一瞬,仿佛被某种无形的力量干扰。
“嗯?”重光真人眉头紧锁,眼中闪过一丝惊疑,手中法诀急变,试图稳住玉刀。他下意识地看向阵中,只见虞烬双目紧闭,似乎已彻底昏死过去,只有身体还在血阵的抽离之力下无意识地抽搐。
「机会!」虞烬心中狂吼。这玉铃铛的异动和重光真人的分神,就是她唯一的生机!
她强忍着神魂欲裂的剧痛,将刚刚因铃铛嗡鸣而恢复的一丝极其微弱的神魂之力,疯狂地、不顾后果地压榨出来,不是用来反抗,而是全部灌注到指尖扣住的那枚冰凉之物上!
“咔嚓!”
一声极其细微、几乎被血阵轰鸣掩盖的碎裂声,在她指尖下响起。
那枚嵌入阵台缝隙、沾染着污血的玉铃铛,应声碎裂!
碎裂的瞬间,一股远比刚才强烈十倍的、无形的灵魂震荡波,以虞烬为中心,猛地扩散开来!这股力量带着一种古老而决绝的破碎之意,并非攻击,更像是一种……自毁式的空间扰动!
嗡——!
整个血阵的光幕剧烈地波动起来,如同投入巨石的湖面。地面上那些扭曲蠕动的暗红符文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搅乱,光芒明灭不定。束缚着虞烬、抽取仙骨的阵法之力,出现了极其短暂的凝滞和混乱!
“怎么回事?!”厉沧溟脸色大变,他感受到自己烙印在阵法光幕上的镇压符文瞬间变得极不稳定,甚至隐隐有反噬之力传来!他猛地收紧锁链,磅礴的灵力疯狂注入。
“稳住!”重光真人厉喝,月华玉刀光芒大放,试图强行镇压阵法的紊乱。苏挽月也终于变了脸色,下意识地后退一步,远离波动的阵台边缘。
就是现在!
就在阵法之力凝滞、镇压出现缝隙的千钧一发之际,虞烬用尽最后一丝意志,调动了这具残破身体里仅存的一丁点、属于前世圣女的保命秘术——并非强大的攻击或防御,而是一种燃烧精血神魂的极端遁法:**血影遁**!
“噗!”
一大口心头精血混合着碎裂的内脏碎片,从虞烬口中狂喷而出。这口血并未落地,而是在她身前瞬间化为一片浓郁粘稠的血雾。血雾翻滚,将她残破的身躯猛地包裹、吞噬!
“不好!她要逃!”厉沧溟反应极快,玄铁锁链如毒龙般带着刺耳的破空声,狠狠抽向那片翻滚的血雾!
砰!
锁链抽碎了血雾边缘,带起一蓬血雨,但核心处的血影已然变得虚幻!
重光真人眼中寒光爆射,玉刀脱手而出,化作一道清冷月轮,带着斩断虚空的威势,斩向血影!“孽障!留下仙骨!”
月轮瞬息即至,凌厉的刀芒甚至撕裂了空间!
然而,那虚幻的血影在月轮斩落的最后一瞬,仿佛融入了虚空,猛地向内坍缩,化作一道细若游丝的血线,险之又险地贴着月轮边缘,穿透了血阵光幕最薄弱的一点!
嗤啦!
血阵光幕被强行撕裂开一道细微的缝隙,那道血线如同离弦之箭,瞬间飙射而出,方向正是禁地深处那片布满嶙峋怪石和古老禁制的断魂崖!
“追!她用了血遁,跑不远!仙骨不容有失!”重光真人脸色铁青,厉声下令。精心布置的血阵竟然被一个垂死的孽徒钻了空子,这简直是奇耻大辱!更重要的是,仙骨虽已抽离大半,但最重要的核心灵髓尚未完全剥离,此刻还在虞烬体内!
“遵命!”厉沧溟毫不迟疑,身影化作一道黑色闪电,裹挟着森冷杀气,紧追着那道微弱的血线而去。玄铁锁链在他身后拖曳出长长的寒光轨迹。
苏挽月看着两人消失的方向,又看了看阵台上残留的斑斑血迹和那碎裂成几瓣、黯淡无光的玉铃铛残片,秀眉微蹙,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阴霾。她俯身,用一方素白的手帕,小心翼翼地将那几块玉铃铛碎片捡起包好,收入袖中。
“古怪……”她低声自语,指尖残留着触碰碎片时一丝奇异的冰凉感。
……
禁地深处,断魂崖下。
“嘭!”
一声闷响,一道染血的身影如同破麻袋般从半空狠狠砸落,滚进一片茂密的、散发着苦涩气味的蚀骨草丛中。
“呃……”虞烬蜷缩在冰冷的草丛里,浑身每一块骨头都像被碾碎了般剧痛。强行发动血影遁的代价巨大无比,本就濒临崩溃的身体更是雪上加霜。
丹田空荡,经脉寸寸欲裂,神魂虚弱得仿佛随时会熄灭的残烛。更糟糕的是,仙骨虽未被完全抽离,但被强行剥离了大半,那种源自生命本源的残缺感和剧痛,如同跗骨之蛆,时刻啃噬着她。
冰冷的雨水不知何时开始落下,打在她滚烫的皮肤上,带来一丝微弱的清凉,却也让她冻得瑟瑟发抖。
「活下来了……暂时。」这个念头支撑着她没有彻底昏死过去。她艰难地睁开被血水和雨水模糊的眼睛,打量着四周。这里是断魂崖底,阴冷潮湿,怪石狰狞,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腐叶和毒草的气息。头顶是陡峭的崖壁,隔绝了大部分光线,只有一线灰蒙蒙的天光透下。
前世,这里就是宗门处理叛徒和废物的“乱葬岗”,布满了古老的禁制和危险的毒虫瘴气。但对此刻的虞烬来说,这危险之地,反而是重光真人和厉沧溟神识探查相对薄弱的区域。
“沙沙……沙沙……”
一阵极其轻微、带着犹豫的脚步声,从旁边的巨石后传来。
虞烬瞬间绷紧了神经,屏住呼吸,指尖下意识地抠进冰冷的泥土里,准备迎接最坏的情况——追兵!
一个瘦小的身影,小心翼翼地探出头来。那是个穿着灰色杂役服饰的少女,约莫十四五岁,头发枯黄,脸上带着长期劳作的菜色和惊惶。
她怀里紧紧抱着一个小布包,看到草丛中浑身浴血、气息奄奄的虞烬时,吓得差点叫出声,又猛地用手捂住自己的嘴,大眼睛里瞬间蓄满了泪水。
“圣……圣女大人?”少女的声音带着哭腔和难以置信的颤抖,如同受惊的小兽。
虞烬认出了她。春芽,一个在后山药圃做杂役的小丫头。前世自己偶然见她被管事责打克扣,顺手帮过一次,给了些伤药和食物。对她来说只是微不足道的小事,却没想到……
「是她?」虞烬心中微动,紧绷的神经并未放松,眼神依旧警惕如冰。重生的教训告诉她,任何善意背后都可能藏着致命的毒药。尤其在这种时刻。
春芽似乎被虞烬冰冷戒备的眼神吓到了,瑟缩了一下,但还是鼓起勇气,声音细若蚊呐:“我……我刚才在崖上采蚀骨草……看到……看到光……看到您从上面掉下来……”她不敢说看到了血阵方向冲天的血光和追出来的厉长老,只含糊地带过。
她颤抖着将怀里的小布包放在虞烬面前不远处的石头上,飞快地打开。里面是几个用油纸包好的、粗糙但干净的灵谷饼,还有两个小小的、装着浑浊液体的粗糙瓷瓶。
“这……这是我偷偷攒下的……干净的饼……还有……还有我自己采药配的止血散和清瘴丸…药效不好……但……但干净的……”春芽低着头,不敢看虞烬,声音越来越小,带着浓重的卑微和恐惧,“圣女大人……您……您快走吧…我听见…听见厉长老的声音往这边来了……很凶……”她说完,像是用尽了所有勇气,转身就要跑开。
“等等。”虞烬嘶哑的声音响起,如同砂纸摩擦。
春芽猛地顿住脚步,身体僵硬。
“为什么帮我?”虞烬盯着她瘦弱的背影,目光锐利,试图穿透她的恐惧看清她的真实意图,“不怕被当成同党,死无葬身之地?”
春芽的身体抖得更厉害了,她慢慢转过身,脸上已经满是泪水,眼神却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执拗:“您……您是好人……您给过我药……给过我吃的……他们……他们那样对您……不对……”她似乎想说什么,又不敢说出口,只是用力摇头,“我……我什么都做不了……只能……只能给您这个……”
她指了指石头上的饼和药瓶,然后深深鞠了一躬,转身飞快地跑进了阴暗的乱石深处,消失在雨幕里,仿佛从未出现过。
虞烬看着石头上那简陋的食物和药瓶,又看向春芽消失的方向,冰冷的眸子里,第一次泛起一丝极其复杂的涟漪。是感激?是悲哀?还是对这伪善世间仅存一点微光的讽刺?
她艰难地挪动身体,抓起一块灵谷饼,混着雨水和血水,狼吞虎咽地塞进嘴里。粗糙的饼渣刮过喉咙,带来撕裂般的疼痛,却也在迅速补充着一点点可怜的体力。她拔开一个瓷瓶的塞子,将里面浑浊的、带着浓烈草腥味的药液倒入口中。药效微弱,但聊胜于无。
就在这时——
“搜!仔细搜!断魂崖底,一处都不能放过!她用了血遁,必遭反噬,跑不远!”厉沧溟那冰冷无情的声音,如同索命的寒冰,穿透雨幕,从崖壁上方隐隐传来!同时,数道强横的神识如同探照灯般,开始扫视崖底!
危机,迫在眉睫!
虞烬眼中最后一丝犹豫消失殆尽,只剩下冰封的决绝。她一把抓起另一个药瓶和剩下的饼塞进残破的衣襟,目光扫过崖底复杂的地形和那些散发着危险气息的古老禁制痕迹。
「断魂崖……禁地深处……」一个极其危险的念头在她脑海中成型。
前世作为圣女,她知晓这禁地深处一些不为人知的秘密路径,也清楚里面潜藏着足以让元婴修士都陨落的恐怖。那是真正的死地,却也是此刻唯一可能甩脱追兵、争取一线喘息之机的险路!
她咬紧牙关,拖着残躯,毫不犹豫地朝着崖底最阴暗、瘴气最浓郁、禁制波动最强烈的方向,踉跄爬去。身后,厉沧溟的脚步声和神识扫荡,越来越近。